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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族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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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那片土地养育了我的家族,也埋葬着我的祖先及亲人们的尸骨,它在我的生命中仿佛辽阔无边,我永远难以走出它的疆界。  爷爷说我们的祖先生活在山西。明朝初年,豫东地区经过连年战祸人烟稀少,朱元璋下令强制山西的很多居民向豫东地区迁徙。我的祖先也未能幸免。据说,当时移民的队伍由众多官兵押送,为了防止移民逃窜,官兵用绳索将移民的双手绑缚。当移民上厕所的时候,需向官兵乞求解开绳索,因此,至今在我的家乡“解手”仍是“上厕所”的同义词。  浩浩荡荡的移民到了古城开封,开始分道扬镳。我们曹氏家族的移民分别之前,举行了一场简单而庄重的仪式。族长带领族人向着山西的方向膜拜祭祖。族长起身后拿起一个铁锅用力摔在地上,只见铁锅四分五裂,然后他将那些碎片分发给族人,并嘱咐说:“我们族人,来日凭此相聚!”  族人们手持着铁锅的碎片,泪眼模糊,纷纷挥手告别。有的流落到了兰考,有的流落到了白癫疯治疗医院哪个好通许,有的流落到了杞县。我的祖先离开开封城,沿着贾鲁河向南前进,最终落脚在尉氏县境内的芦湾。  芦湾整体地势略高,东依沙岗,西靠贾鲁河,舟楫在此停泊,当时为一处漕运码头。村旁有一条大道向北经朱仙镇到开封,向南直达尉氏县城。据说从前盗匪猖獗的时候,芦湾墙高坑深,人多势众,盗匪望而生畏;当*河泛滥的时候,附近的村庄均被洪水淹没,唯独芦湾安然无恙,因此村民们纷纷来此避难。  爷爷说我们的祖先在芦湾安家之后,在这片土地上一边辛勤耕作,一边凭祖传的秘方从事兽医的工作,也没人记得清我们救治了多少动物。  我们芦湾的曹氏家族没有族谱,祖先们的事迹没有文字记载,大都卷入了时间的洪流。  我的太爷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曹文新被抓去在开封当了兵。二儿子曹文中年轻的时候从骡马身上摔下来碰着了脑袋,从此疯疯癫癫,有一天离家后再无音信。三儿子曹文国——也就是我的爷爷,继承了祖业。  那是日本侵华时期,日*侵犯豫东地区。有一天,日*进*芦湾,在村子里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慌乱之中,太爷爷让爷爷背着包袱抄小路逃出村子去找当兵的大哥。他自己独坐在屋子里用药碾子来来回回压碾着草药。  日*好像是一群魔*在村子里杀戮村民、奸污妇女、烧毁房屋、牵羊宰牛,村子一下子变成了凄惨而恐怖的地狱。一个汉奸带领着日*气势汹汹地来到太爷爷的屋子里。  “皇*的东洋马烧伤了,你赶快去治疗。如果治不好,就杀了你全家。”汉奸叫嚣着。  太爷爷望了一眼汉奸,露出憎恨的神情,说:“我恨日本人,我不愿意为日本人做任何事情。你们杀了我吧,要命一条!”  汉奸听了之后给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日*气得火冒三丈。  “你如果治好皇*的马,奖你一百个大洋!”汉奸露出狡黠的微笑,使出威逼利诱的手段。  “日本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中国人,却让我给他们医治东洋马,我不干!”太爷爷语气坚定。  日*怒气冲冲,拿起刺刀将太爷爷刺死了。  那匹东洋马不治而亡,日*杀了很多村民为它陪葬。  日*离开芦湾的时候,将五六个行动不便的伤兵绑在树桩上,在他们身上浇上汽油,任凭他们用日语大声求救,一把大火将他们烧成了骷髅。  每当回忆起往事,爷爷总是慨叹说生在乱世,人命如同鸡犬;人命尚且难保,动物的生死更是微不足道,兽医又有何用!  我的爷爷到了开封没有寻找到大哥,兵荒马乱中随着逃荒的人群向西逃难。  逃至洛阳境内,爷爷遇到一名生命垂危的国*伤兵。爷爷询问了伤兵的情况,原来伤兵名叫罗大生,是河南长垣人,已参*两三年,在与日*的作战中胸部中了一颗子弹。大*撤退之后,他由于病情严重便掉队了。  爷爷观察了一下罗大生的伤口,只见伤口冒出了脓血。尽管是兽医,从没给人看过病,爷爷却相信兽医与人医很多地方是相近相通的。他全力救治罗大生。他用嘴巴将罗大生伤口里的脓血吸出来,又在伤口上敷上药粉。他跑了很远的路找到一些食物,耐心伺候罗大生。过了一段时间,罗大生渐渐好些了。他们一起上路,爷爷四处寻找着大哥。  几年过去了,爷爷的足迹踏遍了很多地方,却没有找到大哥。罗大生把爷爷当做救命恩人,一心一意帮他寻找大哥。  有一天他们遇到一支抗日*队,有一名士兵说他认识大哥,是大哥的战友。他说大哥在一场战争中已经战死!  爷爷伤心欲绝,跟着这支*队向北前进。在*队里,爷爷救治过伤兵,也救治过战马。  灾难所能毁灭的事物,亦能重生;灾难留给人们的除了身体与心灵的创伤之外,还有绝望尽头的希望。  战争结束之后,爷爷回到了芦湾。据说当时的芦湾已经被战火毁灭,成为了一片废墟。在外地逃难的人们零零落落返回家乡,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那片土地遭受了日*的蹂躏、遭受了战火的焚烧、遭受了洪水的冲击、遭受了鲜血与眼泪的浸泡,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动物与植物却没有丧失生长的力量。冬去春来,贾鲁河两岸的杨柳依然青翠,南方的燕子依然翩然归来,田野里的庄稼依然生机勃发。  爷爷回到芦湾后,想到自己的父亲被日*刺死,想到自己的大哥身死战场便痛不欲生。他跪在大地上大哭了一场之后,起身抹掉眼泪,开始修建屋舍、开垦荒地。  罗大生衣衫褴褛,从长垣步行到芦湾,好像是一个叫花子。  “我的家人全部死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你救了我,我把你当成亲兄弟,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罗大生泪流满面地对爷爷说。  “大春,以后咱俩就是亲兄弟,你在芦湾安家吧。”爷爷和罗大生流着泪拥抱在一起。  那是初秋的一天,贾鲁河的河水涨势汹涌,滚滚地向南流去。田野里的高粱穗已经发红,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着。从*河之滨来了一群乞讨的人,说是*河泛滥了,淹没了两岸的村庄与田野。爷爷给了他们很多食物,还让他们在院子里休息。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和爷爷随口唠嗑,他得知爷爷孤身一人,便说:“年轻人,我只有一个孙女与我相依为命。我觉得你有一副好心肠,是个好人,你把她收留下来做妻子吧。”  那一年,爷爷与奶奶结婚了。当时我的奶奶才十五岁。  爷爷说那段时光在他生命中是最幸福、最美丽的,美丽得像彩虹似的。他下田种地,在村子里医治生病的家畜与家禽,每天都有事情做。每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把饭菜做好,也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家,像是人间的天堂。  很多年后的春节,爷爷用毛笔蘸着墨汁在红纸上写着“福”字,笑着对我们说:“什么是福,左边有衣服穿,右边有田种,这就是福。”有衣服穿,有饭吃,有田种,这就是幸福,这是爷爷那一代人对幸福的诠释。  奶奶生了两个儿子——我的大伯曹培英,我的父亲曹培雄。当我的父亲一两岁的时候,奶奶患了一种怪病,在床上疼痛难忍。大夫看了之后一筹莫展。常言道“病急乱求医”,爷爷听说芦湾向北十多里的朱专业从事白癜风诊疗仙镇有个巫婆能祈福禳灾,十分灵验。他将她请来为奶奶驱邪。  据说那天巫婆在屋子里上了香、烧了*纸之后嘴里念念有词,手持一把扫帚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她爬到奶奶的床上来回摔打,奶奶在床上疼痛呻吟。不久,奶奶安静了下来,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巫婆锐声喊着:“妖孽已被我驱赶走了!”  当爷爷走近床头的时候,在腾腾的烟雾中发现奶奶已经断气了。她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一转眼,到了一九六七年。在这个世界上,大自然的力量支配着季节的轮换与万物的生长;而人类的力量,支配着社会的发展与变革。那年春天,杨柳依然吐绿,小草依然发芽,桃花依然妖娆绽放。而在中国,从城市到农村,正在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  一群红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芦湾小学,把正在课堂讲课的老师五花大绑捆起来,脖子里挂上破鞋,头上戴上高帽子,开始了激烈的批斗。  红卫兵又闯入罗大生的屋子里,揪着他的头发,对他拳打脚踢。爷爷从人群里挤过去营救他,高声质问:“罗大生是贫农,你们为什么批斗他?”  “他曾经给国民*当过兵,他是反动派。”一名红卫兵大声叫嚷,“打倒反动派罗大生!”  “打倒反动派罗大生!”红卫兵齐声喊着,将罗大生押到街上游街。  红卫兵在爷爷的兽医店里搜到了一本古书《神农本草经》,指责爷爷是封建余孽,押着他和罗大生一起批斗。  一天深夜,夜色漆黑,村庄犹如一艘沉入海底的轮船,沉寂而凄冷。罗大生蹑手蹑脚地敲响了爷爷的屋门。爷爷点上油灯,披着衣服开了门,只见门外的罗大生鼻青脸肿、哭丧着脸。  “兄弟,我不想活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不想过了。”罗大生的眼眶里闪着泪花。  “大生,乌云总会消散,黑夜总会过去。你别想不开,日子再难,挨过去就好了。”爷爷劝慰说。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罗大生已经吊死在了村口的老榆树上。原来那天深夜,他是来向爷爷诀别的。  在人命难保的年代里,动物更是贱如泥土,兽医也无用武之地。爷爷总认为祖传的医术不能失传,他打算让儿子也做兽医。  我的大伯对兽医讨厌至极。每当爷爷教他的时候,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嚷着:“打死我也不当兽医!我喜欢种菜。”爷爷只好将医术传授给我的父亲。  时间像是一节列车,带着我们驶过不同的年代。时间的列车驶到一九八二年,我的哥哥曹玉龙出生;时间的列车驶到一九八六年,我出生了,爷爷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曹玉虎。他希望我和哥哥能够龙腾虎跃,为家族争光。  父亲勤勤恳恳,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兽医。我的爷爷虽然年迈,却不愿清闲。当有人将生病的家畜或家禽带到兽医店治疗的时候,他总是挺身而出。  “爹,你年纪大了,我治疗的时候,你在旁边坐着看着就行,不用你亲自下手。”父亲一次次地对爷爷说。  “哎,我一看到这些生病的动物,就想治疗,我这是职业病。”爷爷摇着头说。  有一次爷爷被病驴狠狠踢了一脚,瘫在地上,接下来他卧床不起了。他弥留之际,望着我们喃喃的说:“当兵的,死在战场;捕鱼的,死在海里;种地的,死在田里;我们做兽医的,死在畜生身上!”他说完片刻,闭上眼睛辞世了。  我的大伯种了很多蔬菜,隔三差五去县城卖蔬菜,他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菜农。他的三个儿子也跟着他种菜、卖菜,从事着与兽医无关的工作。  我的父亲打算将医术传授给我和哥哥,然而我和哥哥对兽医均不感兴趣。哥哥梦想着长大后当一名警察,我希望长大后当一名老师。  那天吃过晚饭,父亲将我和哥哥叫到兽医店,郑重其事地说:“岁月不饶人,我终归会老的。咱们是兽医世家,医术不能失传。你们兄弟两个,谁愿意长大后做兽医呢?”  我和哥哥望着父亲,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唉,你们都不愿意!”父亲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沉吟片刻,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说:“看来只好抓阄儿了。谁抓到,这辈子就做兽医。”  “爸爸,你不能这么专制,我们不想做兽医,你就不要勉强我们了。”哥哥高声抗议说。  我的母亲在外面听到声音慌慌张张推开门,对着父亲怒吼:“孩子他爸,你这是干什么!两个孩子还小,我们不能辖制他们的命运。”  父亲叹息一声,将圆珠笔抛在桌子上。  哥哥初中毕业之后去征兵处报名,却因为体重过胖落选。回家之后,他绝食两天。第三天吃了早饭便到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去了。他干了不到一个月,又回到芦湾,向父母诉苦,说工地的工作太苦太累。  “你老老实实在家跟着我学做兽医吧!”父亲说。  哥哥别无选择,无奈地点了点头。  哥哥根本不喜欢做兽医,跟着父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浑浑噩噩混日子。过了几年,哥哥学到了一鳞半爪。当有一些村民养的小家畜生病的时候,父亲便让哥哥去小试牛刀。哥哥治疗的家畜病情不但不好转,反而病情愈加严重,甚至死亡。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发生,有些村民来兽医店大吵大闹。原来哥哥多次误诊,用错了药品或用错了剂量。父亲一次次向那些村民道歉。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哥哥“庸医”“糊涂兽医”的名声远播,村民们听说他来给家畜看病,都让他吃闭门羹。村民们宁肯让家畜自生自灭,也不让他救治。  父亲十分失望,对哥哥说:“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再学几年,学到真本领后再行医。”  “爸爸,我还得学几年呢?”  “至少三年。”  次日上午哥哥离家出走了。他到开封的一家酒店里打工。过了两三个月,他又黯然回家了,说打工太累,还不自由。  母亲为哥哥发愁,思来想去,对哥哥说:“农村养猪的人家多,你卖猪饲料吧。”  从那以后,哥哥在家中卖猪饲料,也算是致力于兽医的下游产业。  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父亲欣喜若狂,他一下子喝了八两白酒。他醉醺醺地对我说:“玉虎,你是我们芦湾曹家的第一位大学生,我骄傲!大学也有兽医专业,你要做一个有大学学历的兽医。”  “爸爸,我选的是计算机技术专业,这辈子与兽医无缘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随着时代的变迁,农村人进城打工成为了一股大潮流。芦湾年青力壮的人纷纷到了城市,或在建筑工地干苦工,或在厂里流水线上辗转忙碌,或在街头卖水果、卖蔬菜、卖小吃。村子里几乎只剩下老人与孩子了。  村子里饲养家畜与家禽的农户渐渐稀少。兽医的业务寥落,几乎要失业了。父亲的兽医店开着半扇门,他更多时候是坐在椅子上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翻看着皱巴巴的医书来打发时光。  有一天哥哥在家高谈阔论,他说要“复兴祖业”“兽医转型”,父亲在旁边听得兴致勃勃。  “爸爸,现在是太平盛世,人与动物和谐共处。在城里,宠物万分金贵,它们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像“兰兰”“花花”“豆豆”等等。有些主人对宠物比对自己亲生父母和亲生子女还要亲热,天天给它们买鸡肝、鸡杂吃,还给它们买衣服和鞋子穿。这正是我们复兴祖业的*金时代,我们兽医世家也要转型了——经过深思熟虑,我打算在县城开一家宠物医院。”哥哥踌躇满志地说。  “宠物医院?”父亲一脸茫然。  “爸爸,你已经老了,思想落后了。宠物医院就是为宠物看病的兽医店。”  母亲听后,放下手中的菜刀,笑着说:“玉龙这孩子真够聪明的,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  “妈,你怎么支持?”  “银行的存折给你,你看着办吧。”母亲爽快地说。  “我也支持!”父亲笑着说。  不久,哥哥打着“兽医世家”的旗号在县城开了一家宠物医院,至今已经惨淡经营了十多年。  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城市生活,很少回到家乡,陪伴家人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我总是想念芦湾,想念那里的人,甚至想念那里的某种植物或某种动物。  时间像是一节列车向着无穷无尽的未来驶去。未来,我的家族还会在那片土地上演绎很多故事;未来,我们还将会在那片土地上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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